钓友

作者: 麦浪闻莺
        三十年前,我在青山镇村镇建设办参加工作那会儿,月薪是135块钱。由于单位没房住,我便在街北头找了间小民房,月租是35块钱。这样,我就认识了房东周师傅,以及周师傅的钓友老宋老陈老李他们。
        周师傅和他的钓友们,都是镇上铁器厂、木工厂、拉管厂的职工,他们喜欢在周末时搭伴去钓鱼。我没事时也会跟着去玩儿。
        一次,我、周师傅、宋师傅同行,每人骑一辆二八式载重自行车,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骑行。借着依稀月光,迎着微微细风,我也乐得静听他们闲聊。
        周师傅:今天的运气,看来还是不错的,是吧老宋?
        宋师傅:是啊,没瞧见我们的网兜都装满了嘛!
        周师傅:哎,老陈咋样了?算日子,应该早回家了吧?
        宋师傅:嗯,上个礼拜三出的院,是我和老李接回来的……
        然后是一路沉默。这种气氛,让我敏感地意识到,老陈应该是得了什么病,似乎是很严重的那种。也难怪最近一段时间,没见着老陈参加过一次钓鱼活动哩。
        周师傅:他本人晓得病情不?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余师傅:唉,应该还不晓得吧,都瞒着他。现在,他可瘦了,瘦得不像个人形……
        之后,三人再无片言只语,只猫着腰身奋力蹬车,似乎前方有天大的急事儿在等待他们一样。
        事后我才知道,进入街北分手后,他俩再拐道一程,专门给老陈送鱼去了,想让没能参加野钓的老陈也分享一下钓鱼的喜悦,或者让老陈卖点鱼换一些钱用。
        后来,只要有鱼获,周师傅宋师傅他们准会给老陈送一份。
事情的转折,出现在第二年的夏末。那时,周师傅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看老陈,但回来后我总能感觉到他情绪上的低落。几个钓友跟我也慢慢地混熟了,有关老陈的话题,再也不避讳我听到。从他们的交谈中,我得知老陈又住院了,好像是癌细胞扩散了。
        秋天来了,这是个钓鱼的好时节。没想到,周师傅宋师傅他们见面,现在交流探讨得最多的倒不是去哪儿钓鱼,而是一有空就研究起沙子、水泥、砖头和木料的价格来,以及到哪儿去买能更节省一点钱。因为,他们见老陈家的土坯房年久失修了,想帮着老陈尽快完成修补翻新的心愿。大家都在镇办企业工作,工资不多,多是半边户,而且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,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,能凑一俩个子儿实属不易。这份心思,这种算计,我懂。
        最终,在大家的集思广益和共同努力下,老陈家翻盖房子的物料终于备齐,接下来就是施工了。这下,可就辛苦周师傅宋师傅他们了。他们白天要在厂里上班干活,下班后就得赶紧扒一口饭,或者饿着肚子直奔老陈家,搬砖的搬砖,砌墙的砌墙,抹灰的抹灰,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连续挑灯夜战,硬是把老陈家的破房子翻了个底朝天。
        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陈,是转年后的春末。
        听说龙泉村的一个鱼塘周日将正式开竿迎宾,前两天上班时,周师傅曾特意嘱咐我提前去探探路,让我选一个好钓位,他们要好好地请老陈去钓一次鱼。我欣然领命,并在周日那天一大早就去占据了一个最平坦的位置。
        都上午九点半了,周师傅他们还没到,我的那个心焦哇。那时候通信还不发达,连连bb机也没有,更别说移动电话了,干着急也没用。好歹等到十点半,我才等来两台出租车。出租车那时也是个新鲜事物,估计也要吃掉周师傅一个月的工资。第一个下车的是周师傅,然后是宋师傅他们。他们先摆了一张竹躺椅在第二台车的门前,然后一边一个抬出了一个人。直到那人勉强冲我笑了一下,我才认出那人是老陈。
        老陈瘦得完全变了相,脸黑黄黑黄的,眼窝深陷,曾经铁塔般的身材只剩下一副骨架,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。一路车程的颠簸,好似已耗尽他的全部体力,只能靠在躺椅上微微喘气。
        周师傅说:“你还愣着干吗?还不快把钓位让出来!”
        我连忙说:“哦,我早已准备好了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宋师傅佯装强笑:“老陈哪,这个位子好哇,可以安心开钓吧?肯定能钓到大鱼的!”
        老陈有气无力地拱了一下双手,表示同意。周师傅也嘎嘎大笑起来:“老陈哪,我先帮你盯着啊,关键时刻你还得亲自上手哦!”
        一个月后,老陈安静地走了,同样是周师傅他们帮着料理的后事。
        再后来,老陈家上初中的女儿陈楠成了大家的孩子。我不知道周师傅宋师傅李师傅他们背后具体做些了什么,但是在三年后,陈楠成了拉管厂里一名正式职工。
        现如今,陈楠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了,她的周姥爷、宋姥爷也已到耄耋之年,李姥爷、余姥爷已经作古。我回镇上时听说,每逢节日假期,陈楠都会带着家人去看望她的几位姥爷的。
        至于周师傅和宋师傅他们,有时还会搭伴儿,骑上电驴子去钓钓鱼。有了鱼获,他们还会给陈楠送些去,好像他们已经习惯了一家人一样的生活。